TUhjnbcbe - 2024/8/9 1:12:00
王志中我的外公给母亲起了一个动听的名字——舜英。外婆生前告诉我,母亲是在上世纪的年4月嫁给父亲的,那时她还不到19岁。父亲婚后不久从益阳资江商校毕业,回到老家沅江草尾镇仁义村当小学教师,不久入了团,当上了新民学校的教导主任、学区校长,直至联校校长,年又抽调到县教育局当上了扫盲专干。同年下半年,父亲参加高考,考上了湖南师范大学历史系,名字登上了《新湖南报》(《湖南日报》前身),父亲在乡里出了名,母亲也跟着沾了光。父亲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省行政学院总路线教研室工作。年省行政学院与省委党校合并,父亲被调到省委党校马列主义教研室任教。父亲在长沙念书时期,留在农村的母亲和我回到了外公身边。外公在草尾镇供销社工作,母亲就在草尾学习缝纫技术。直到年我5岁时,省委党校人事处派人到沅江,将母亲和我的户口迁至省委党校所在的岳麓山下的石佳村派出所,我们才得以与父亲团聚。好景不长。年,风华正茂的父亲,先后在《新湖南报》上发表了《发挥生产关系的促进作用》《矛盾的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等多篇具有时代气息的理论文章,受到学校领导重视,被派到中南区中级党校(武汉)学习。不久,反右运动开始了,崭露头角、春风得意的父亲在这次运动中受到冲击,有人说父亲在报社发表的文章有立场模糊问题,其结果是年底父亲被下放到沅江泗湖山搞社教。怀孕在身、待产大弟的母亲,只能跟随父亲来到泗湖山。三个月后,父亲被组织上安排到数百公里外的常德市一中任教,我们母子三人便留在了沅江乡下,从此天各一方14年,至年落实政策,母亲才回到父亲身边。在农村的14年,母亲历经了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等重大社会变化。一个弱女子,带着4个年幼的儿女,凭着缝纫技术,挣扎在社会的最底层,其中的艰辛和不易,现在每每想起,都心酸不已。记得我12岁那年,一天傍晚,生产队通知每户到生产队队屋出谷(每月每户分一次口粮),我挑着箩筐,唱着蹦着去了生产队,轮到我家时,会计说没我们的口粮,原来,是当月母亲应上交生产队的现金没有完成任务。队长说,不交完钱不给你家下月的口粮。我高兴而去,沮丧而归。回到家,母亲安慰我说,不要紧,家里的粮食还能吃几天,不会饿到你们,我会想办法的。母亲的缝纫技术和诚信在当地口碑非常好,社员在供销社扯布后,都愿意放在母亲这里做衣服,母亲总是白天黑夜地帮人赶做衣服。有时,我睡觉醒来,母亲还在挑灯夜作,看多了,也习以为常了。春节前是母亲最忙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是想穿上新衣过新年。那个时候没有自由市场,也没有衣服卖,只有供销社可以凭布票扯布回家做衣服。春节前,逢社员家有娶媳妇、嫁女、老人做寿,母亲会上社员家去做上门工。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天刚蒙蒙亮,会有一位男劳动力拿着一根扁担两个箩筐来到我们家,一头挑着我们家的脚踏式蝴蝶牌缝纫机,一头挑着用棉被裹着的小妹和两条特制的搁裁布门板的高脚凳在前面引路,母亲则一手提着一个装满尺子、缝纫剪刀、五色线坨、划粉和尿布的布袋子,一手提着一个烧柴的铁制火熨斗,跟在挑担人的后面匆匆而去。母亲一日三餐在做工的人家吃饭,一直要做到天黑后,才抱着妹妹疲倦而归。母亲只念过几年私塾,可能是自己念书少的原因,总希望子女能多念一些书,有个好出息。我的求学之路是幸运的,同时也是艰难的。在农村小学毕业后,是继续上学还是留在母亲身边照看三个弟妹、打理家务,当个农民,父母亲的意见很不一致。是母亲坚持一定要送我上初中,并多次恳求父亲,把我送到他教书的城市的中学念书。父亲担心母亲在农村要照顾三个弟妹,负担太重,把老大留在身边,全家的生活质量会好许多。但拗不过母亲一再坚持,父亲最终还是带我去了常德上学。寒暑假回到农村是最开心的日子,可以带着弟妹们玩,去电排站抓鱼;可以吃母亲做的可口的饭菜,还有父亲从城里带回来的饼干、糖果。返城时,母亲总会趁父亲不注意时,塞给我一点钱带到学校零用。有一年暑假,父亲因事提前返校,我继续留在家里照看弟妹,临开学了,因要交钱给生产队,一时筹不够我的路费,母亲决定走路送我到南县茅草街去乘船,这样可以节省从沅江草尾三码头到南县茅草街的船费和在茅草街的住宿费等费用。母亲抱着年幼的妹妹,我背着一个大布袋,步行十几里地从三码头来到草尾镇,住在外公上班的供销社,睡梦中被母亲推醒,说时间到了,快点起床赶路。母亲左手拿着一支手电筒,右手握着一根外公给的打狗棍,背上背着熟睡的小妹,我背着大布袋,在外公的再三嘱咐下出发了。从草尾镇到茅草街有十多里地,还需摆渡一条河才能到达轮船码头。晚上,我清楚地听到外公和母亲商量,凌晨5点出发,7点左右可以赶到茅草街,从安乡开往常德的轮船是早上8点左右到达茅草街,这个时间点出发是没有问题的,而且走不多久天就亮了。南县茅草街地处三河交汇处,江堤外是望不到边、惊涛骇浪的洞庭湖水。因是汛期,湖边的大杨树全淹在水中。江堤内是两三米高的芦苇荡,防洪堤两旁不允许有任何建筑物。行走在江堤上,一边是湖水拍击岸边的啪啪声,一边是芦苇摇曳时发出的沙沙声,白天路过此地都有些令人胆颤心寒,晚上就更恐怖了。我们母子三人在这段江堤上,听到大杨树上野猫、猫头鹰发出一阵阵惨烈嚎叫声,见到从芦苇荡里窜出的野兔两眼放射出寒气逼人的绿光,闻到泡在水里的动物尸体腐烂后的刺鼻臭味,“体验”到蚊虫叮咬后的疼痛。母亲不停地摇晃着手电筒找路,用手上的棍子及时把在路面上乘凉的蝮蛇拨开,把直直注视着我们的野兔赶跑,把拦路的野狗打走。年幼的我紧紧地攥着母亲的衣角,毛骨悚然地紧跟着,全身湿透了,步子越走越快,但时间好像过得特别慢。走了很久很久,天还是没有亮起来,并不是外公说的越走越亮,而是越走越黑。在这条陌生的道路上,母亲开始担心迷路了,不久,天又慢慢地亮了一些。正当我们开心一点时,天又黑了。母亲告诉我,天真的快亮了。我们一直走到茅草街,天还未亮起来,后来得知,是外公看错了钟,把3点看成5点了。母亲排队帮我买好船票,一直送我上了轮船,离别时,母亲把握在手心已经湿润的1.5元钱塞进我的衣袋里,含着泪花叮嘱我要听父亲的话,好好学习。母亲送我上船后,抱着妹妹,用一天的时间,走路回到三码头。她和妹妹还有没有钱在回家的路上吃碗面,我不知道……无私的母亲,拼尽了全部的心血,哺育着她的四个儿女成长,唯独把自己的健康、安危给忘记了。年幼无知的我们,只知尽情地享受着母爱。母亲终因超负荷劳作,操劳成疾,染上了一身病痛,先后7次被抬上手术台。等她的儿女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了,母亲却在应该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病倒了。虽尽全力抢救,却无力回天,年7月,我那伟大的母亲走完了她71年坎坷人生,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我们。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最亲爱的母亲,愿您在天堂幸福,您的儿女想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