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作为凡人的观众,被诺兰的节奏所裹挟,跟着痛楚,跟着紧张,跟着愤怒,却完全无知,我们所痛楚,所紧张,所愤怒的,到底是什么。
撰稿丨连清川
*特别提醒:本文有轻微剧透。
如果要我自己排列克里斯托弗·诺兰的作品顺序,电影《奥本海默》只能排在前三。神级的《星际穿越》无法超越,而《蝙蝠侠》的内心震撼,也无从比拟。
把《奥本海默》放到前面的位置,是因为诺兰对于电影技术的把握,已经登峰造极。剧本的写作,镜头的运用,技术的加持,节奏的把控,音乐的附从,演员的调动,情绪的拿捏,无一不是精准精确,能够把诺兰内心中所想要表达的东西,淋漓尽致,一览无余地呈现出来,并且挟持观众跟随他的眼光,穿梭在他的内心世界中,无从逃脱。
苏东坡曾经骄傲地认为,我手写我心,尽承自己内心所思,是他达到的最高境界。从电影艺术的角度上说,能够到达这样高度的导演,屈指可数,哪怕是拍出绝世之作《阿凡达》的詹姆士·卡麦隆,也差强人意。
所以,《奥本海默》是诺兰的电影、诺兰的阐述、诺兰所塑造的世界,与他人无关。
01大凡一个导演已臻如此化境,他就开始走向哲学,不再与观众产生关联。在这之前,李安是如此,斯皮尔伯格也是如此,拍《普罗米修斯》的雷德利·斯科特还是如此。
这种电影,多数的情况下,观众看不懂。但是人们都怯于说自己看不懂,因为导演已经纡尊降贵,来讲述一个故事了。
诺兰从《信条》开始就在讲哲学了。故事已经退化成为其次的需求,通过电影语言,核心要告知观众的,是他关于世界、关于历史、关于人的哲学思考。
所以《奥本海默》是诺兰自己的思维影像,一个关于神的故事,与当下、与历史均无太多关联,奥本海默这个历史人物,也成了诺兰的提线木偶,用来阐述关于人间神的痛苦。
其实,关于美国制造核武器的故事,其中有大量的竞赛、冲突、困境与争斗,哪怕是决定在广岛和长崎扔下“小男孩”与“胖子”的决策,都有诸多戏剧张力十足的线索。但诺兰通通弃之不顾,而只集中在叙述主角罗伯特·奥本海默的灵魂抗争,以及,整个世界对于他这样一个“神”的不公。
所以,我们作为凡人的观众,被诺兰的节奏所裹挟,跟着痛楚,跟着紧张,跟着愤怒,却完全无知,我们所痛楚,所紧张,所愤怒的,到底是什么。
在电影中,奥本海默被直接宣告对于他的处分,剥夺了他的安全通行证(不能够调阅机密文件),但是认同他的忠诚并没有瑕疵。
然而,在美国作家凯·伯德和马丁·舍温的原著作品《美国普罗米修斯:奥本海默的胜利与悲剧》(中译本名为《奥本海默传:美国“原子弹之父”的胜利与悲剧》)中透露,奥本海默是在自己律师兼朋友的家里听到这个裁决的。他当时就晕倒在客房的厕所里,是律师和妻子凯瑟琳撞开了浴室的门,医院。
▲《奥本海默》剧照(图/豆瓣)
可见真实的奥本海默是如此在意自我的社会评价与国家位置,他并没有对于这份裁决淡然处之。但是,在诺兰的叙述中,奥本海默成为了殉道者,他用自己的名誉和地位,为自己领衔制造出了原子弹这种神的武器而赎罪。
诺兰的形象更加符合希腊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因为普罗米修斯知道,把专属于神的火种,送给了凡人,触犯了天条,赋予了凡人以神的力量,他承认了自己的罪,并且心甘情愿接受宙斯的惩罚,被钉在高加索的悬崖上,日日承受神鹰叼走他的肝脏,直到赫拉克里斯把他解救。
普罗米修斯用身体的痛楚来赎罪,而奥本海默用灵魂的痛楚来赎罪。他们都是神。
但是在我看来,电影中两个凡人的话,却更加地晴天霹雳。凯瑟琳对于奥本海默好不还手怒不可遏,她责问奥本海默说:“你让他们对你进行无尽的羞辱,想要达到赎罪的作用,对吗?你根本做不到。”
奥本海默只是淡淡地回答说:“我们看看吧。”Wewillsee,看什么呢?看历史。
而他的对手,卑劣的刘易斯·施特劳斯更加只是一个庸常的凡人。他对于奥本海默所有的愤怒与猜疑,都来自于他对奥本海默傲慢的报复。
他第一次见到奥本海默的时候就自我介绍说,我没上过大学,我只是一个卖鞋的。
奥本海默反问:一个卑微的卖鞋的?
施特劳斯回答:卖鞋的,没有卑微。
而当奥本海默走到窗外与爱因斯坦见面,并没有让施特劳斯听到他们的对话。爱因斯坦临走时,冷冷地瞥了一眼施特劳斯,于是施特劳斯认为,他们对他进行了鄙夷。
因为这样的愤怒,所以他要毁掉奥本海默。
▲《奥本海默》剧照(图/豆瓣)
施特劳斯的助手这样说:也许他们只是在讨论更加重要的事情,而并没有说到你。施特劳斯只是耸了耸肩。重要吗?因为奥本海默的确轻蔑了他,而这就是他全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