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万里都是故乡。水到之处必有中国人的足迹–徒步穿行南美,中国旅行家黄逸光遗笔
“树叶大的猫头鹰?”
听了峰林的讲述,老萨起初有些怀疑,但查过资料证明,亚马逊的俾格米猫头鹰,真的可以小到只有一片树叶那么大
不知道出于什么进化理论,南美洲的很多动物都向袖珍化发展,比如这种在里约热内卢市内都不时可见,名字叫叫做“Mico”的小猴,竟然也只比拳头大一点点
按说,缩小版的动物应该会让人感到可爱才对,但是按照峰林的描述,半夜里把车停下来打个盹,睁眼一看,忽然发现面前方向盘上站着一排树叶大小的猫头鹰,一个个或目光炯炯,或笑得诡异地看着你,那个感觉……
好像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酸爽解乏提神的了。
不过,这个还是和忽然发现身后暗黑的丛林中出现一头利爪怪兽,脸上还一副似喜似嗔的表情没法相比,那件事一提起来峰林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怎么会大白天就钻出这么个怪物来,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的第一反应是没进化完全的人类……那件事说大白天也不对,因为这里的丛林非常密集,有的地方,几十米高的大树连成一片,树叶能把阳光遮得干干净净,徒步行进在其中,有时候看个说明书还得打手电。说遇到鬼也不对,实际上”峰林这样给我解释亚马逊雨林是怎样的概念。
那一天是在旱季,有着热带雨林难得可以施工的好天气。国网的中国工程师和当地合作伙伴们正在巴西北部亚马逊州的丛林中艰难工作着。他们需要把输电铁塔所需的材料运到预定的塔基,然后把它竖立起来。做这个工作,重要的一步便是要从丛林中伐开一条小路通往塔基所在位置。
国网的直流超高压输电线路需要隔米建一座输电铁塔,直流电铁塔比交流电的构造稍微简化,但也是很大的大家伙。
尤其是在雨林之中,国网的输电塔高踞于丛林上方,看上去气势宏伟。还好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丛林中各部落的人也多半看电视用手机穿牛仔裤,换了一百年前,闹不好把铁塔当神来拜都有可能。
“一个输电铁塔几十米高,仅配件就有二十多吨重,还有打基础的水泥,都要我们从丛林外面运进来。”峰林回忆工程的施工情况,“其实说条件还可以也不都是谦辞,毕竟我们修建这个东西日常还要维护,不能深入丛林太远。所以一般也就是进入雨林一两天内的距离,没有完全远离人类社会的。这条小路是我们的运输线,也是铁塔的脐带。”
在工作中遇到鬼魅般的怪物,心有余悸之外,峰林还有些哭笑不得。
亚马逊丛林中的啄木鸟,大家情绪好的时候叫它丛林打击乐音乐家,情绪不好时叫它噪音制造者–其实啄木鸟很无辜,它只会一个节奏的,万年不变
在巴西施工,对于工地周围的自然环境,必要做充分的考察,沿线有什么动物植物大家应该了如指掌。
尽管还是发展中国家,但巴西对于本国的自然环境保护十分重视,尤其是对亚马逊雨林,早已脱离了无序砍伐和开发的时代。说起来这也是巴西作为一个大国责任感的体现,他们意识到“地球之肺”对整个世界的价值,所以保护起来不遗余力。
以美丽山二期工程而言,施工前要求国网环境管理部门对线路途径地区进行“一个周期”的观察,以确定施工选择尽可能减少对环境生态影响的方案。“一个周期”便是一年,国网也的确下了这样的功夫,所以施工计划深受巴西方面的赞许。
就是这样也免不了出现意外。
峰林曾经亲眼看到,在施工过程中工人们忽然发现线路即将经过的地方有个鸟妈妈下了一窝蛋,这下子麻烦了,环保部门马上拍照留底,而后这一块儿的工程便要暂停,避免惊动鸟妈妈,让它把蛋孵出来我们才能继续。由于是分段施工,这不会太多影响工程进度。可是有些当地的一些环保观念员工还真不太好理解。天天看那个蛋大家慢慢也有了感情,便问如果有狐狸来偷蛋吃,我们是不是应该把狐狸赶走呢?人家说这可不行,那也是对大自然的干扰。
得,为它停工好几天,最后就是为狐狸准备一顿早餐,这不是太冤了吗?蛋快孵出来的时候有的中方员工说咱们要不要给狐狸大仙烧柱香,让它最近别过来吧。
还好,最后一切圆满。
即便是一个周期的观察,也难免遗漏,比如这次峰林遇到的怪物,它肯定不是单独生活的,至少在这片丛林中有一家子。只是它的行踪太过诡异,隐蔽性极好,所以一年的时间里也没被大家发现,直到开始伐木了,它才突然出现。照峰林的说法,这是我们的施工惊扰了它,才让它出现了不同寻常的行动。
“到底是什么怪物呢?”我问。
“什么怪物?就是它啊!”峰林给我看一张图片。
没错,就是《冰河时代》里面那个搞笑的明星–树懒
按照峰林的体验,雨林是个十分沉静的世界,正常情况下只有虫鸟之声和野兽悄然而过引发的窸窣声,丛林中的动物是很不习惯喧闹的。这头树懒栖息在大树的顶部,把自己隐藏在树枝树叶之中,在此前的考察中根本就没有发现它。伐树的声音惊动了它,它正在试图逃走。
与《冰河时代》里面那个活跃中二的本家不同,现生的树懒过的是典型的“慢生活”,动作十分迟缓,甚至身上还会长出苔藓(唯一会用植物伪装自己的动物),它们每两个星期才会下地一次,主要目的竟然是排便。每头树懒都有自己基本固定的“厕所”,这比动辄高空轰炸的喜鹊讲究多了,也可以看出其新陈代谢之慢。生活在雨林的树顶,同时依靠这样近乎绝对的隐蔽,使树懒的家族延续至今。
树懒双臂展开相当于一个成年男子,脸部颜色丰富,如同戴了一张鬼魅面具,它的利爪十分锋利,长度远超过老虎的爪子。冷不丁毫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在你背后,不吓得尿裤子已经要算峰林心理素质好
实际上,树懒当时只是在逃命–它只是长得诡异,实际上很是怕人。这是一种十分讨厌噪音的动物,而且平生素食,巨大的勾爪只是它挂在树上的工具,并无攻击能力。只是这头树懒选择的逃跑路线恰好经过峰林的头顶,才引发了这场“遇鬼事件”。
这是峰林第一次见到树懒,以后他还有多次和这种怪物接触的经历,但已经是见怪不怪,再没有这么刺激的感觉了。
“这玩意儿也太像个人了吧。”峰林回忆自己当时几乎迈不动步,越想走越动不了,幸好,树懒行动迟缓,就是逃命的时候也一样不慌不忙。最后还是峰林先反应过来逃之夭夭。
“后来呢?”我问
“后来?后来还能怎么样?”峰林笑道,“有规定,遇到树懒不允许让它因为我们的惊吓而长时间停在树下,它行动太迟缓,会被别的动物吃掉的。”
解决的办法相当复杂–我们派出人员,在附近找到与这头树懒原来栖息环境相似的地方,将它运去挂到那里的树上,还要观察确认它能够开始良好的生活,才算是完成使命。
“这头树懒拉了一大堆粪便,估计是吓得‘屁滚尿流’了。”峰林笑道,“好在它到新的地方好像很容易就适应,倒是让我们松口气。”
采访完峰林,从国网的换流站出来,回头看去,只见铁架林立,一直通向遥远的空间,瞬间,这些铁塔铁架与亚马逊丛林仿佛交替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心中明白,丛林中的故事,只是对家乡来人的安慰,告诉故乡不要为我们担心,而中国人的千般艰苦,都在这高耸的铁架线路中。
那一瞬间,忽然想起了当年中国徒步旅行家黄逸光(抗日战争中赴南京刺杀汪精卫未成,以身殉国),他和旅友张尚仁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徒步穿越南美洲,或许是最早走过这座大洲山水的中国人。
耳边,仿佛响起黄逸光当年的声音:“千里万里都是故乡”,“水到之处必有中国人的足迹”。
如今,在这里我们已经不再是过客,我们在这里建设,我们在这里踏破关山,我们在这里留下传奇和成功的故事
想起自己也曾经是一名中国工程师,这一瞬间,忽然为这个头衔感到无比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