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鹅接受分析的第二年，他带来一个梦：
“我发现自己一个人正站在一个废弃的厂房里，顶棚上有着惨白暗淡的光。这个工厂过去生产了很多机器人，如今它们整整齐齐地列在厂房里，积了很多灰。”
猫头鹰的脑海中也出现了那个厂房，她感受到了被遗弃所带来的抑郁的感觉，但同时又有一种紧张的感觉，好像一些力量正蓄势待发。
她问天鹅：“你在这个梦里有什么感觉呢？”
“凄凉。”每当谈到自己的感受时，天鹅就会变得话非常少，仿佛有股巨大的力量阻碍他去靠近自己的感受。猫头鹰必须要推动他更靠近这些被阻隔的感受才行。
“机器人让你联想到什么呢？”
天鹅沉默了一小会儿，“它们被制造出来是要去满足别人的欲望，然而却被无情地抛弃了。”
猫头鹰等了一小会儿，本来想看看天鹅有什么更多想说的。她觉得天鹅刚刚的表达非常触动她，这句话就像来自于天鹅的心底。但天鹅却又沉默了。于是猫头鹰回应他：“这就像是你对自己的感觉。”
天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猫头鹰说：“我觉得这个梦里有很多愤怒的感觉，藏在那些积灰的机器人之下。”
“哦？”天鹅有些惊讶。
“这些机器人被利用又被抛弃，难道不会很愤怒吗？它们列在被遗弃的厂房里，就像是静止的*队一样，随时等待你的号令去发起进攻。”
“啊？哈哈。”天鹅笑了出来，“等待我的号令吗？我哪有号令别人的能力？”
“我想这关乎于你自己是否愿意承认和接纳你的愤怒、你的攻击性。你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攻击性，但看起来你的潜意识在提醒你，你的攻击性做好了准备，正渴望被表达出来。”
这时，突然门铃响了。也许是因为情感太投入在咨询中，这一声响吓得猫头鹰的心脏砰砰直跳。
她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还有25分钟才结束。是谁在按门铃？为什么不看贴在门铃旁边的提醒！猫头鹰对被打扰感到很愤怒。为了让咨询的过程尽量不被打扰，她会提醒每一个来访者不要提前太早来咨询室，这样也可以尽量避免前一个来访者和后一个来访者在咨询室的相遇。
也许是有人按错门铃了？于是她决定不去看。或许没人应答，按错门铃的人就会离开了。然而过了一会儿，门铃的噪音又一次响起。天鹅对猫头鹰说：“看来你不去满足他就不会走。”
猫头鹰抱歉地对天鹅笑笑，说，“你等一会儿，我去看看。”
透过猫眼看到青蛙的时候，猫头鹰非常吃惊，竟然是他。他的咨询在一个小时之后。猫头鹰打开门，问青蛙：“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青蛙说：“我刚才在这附近办事儿，办完事儿后懒得回去就过来了。如果我回去再来还会在路上浪费一些时间。”
猫头鹰听了心中更加冒火。这事儿给她的感觉就像是青蛙对卫生间里贴的提醒视若不见，现在他又对咨询设置的提醒置若罔闻。她对青蛙说：“很抱歉你不能在这儿等待，你要么到附近散散步吧，等你咨询快开始的时候再来。”她觉得自己的语气冷冷的，相信青蛙也一定能听出她的不爽。
青蛙当然可以听出来，但是他常常难以理解别人的情绪是怎样受到他的影响，他只是坚信其他人在给他找不痛快、不愿意满足他那“并不过分的”“小小的”愿望。而他也非常习惯于用愤怒的表达来坚持让别人满足他的愿望。他瞬间切换到愤怒的状态，质问猫头鹰：“我为什么就不能在这儿等待，我又不会打扰你的工作！”
猫头鹰没有时间和他做太多的纠缠，毕竟这不是在咨询会谈当中，有时间慢条斯理地来讨论他的愿望、他的受挫、他的愤怒。天鹅还在咨询室里等待着，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在牺牲天鹅的时间。她坚定地对青蛙说：“我们之前约定好你不能太早来咨询室，你需要遵守我们的约定。”猫头鹰尝试压抑着自己的愤怒，但她觉得自己眼中的愤怒早已射穿了青蛙。
青蛙似乎是在猫头鹰的坚决中败下阵来，仿佛他操控的试探一失效，他就又变得乖乖地要去讨好迎合别人。他油腻的脸上又堆起尴尬的笑容，说：“啊，可能是我忘记了，那我还是过会儿再来吧。”
猫头鹰关上门，回到咨询室里，看见天鹅正带着笑意看着自己。她坐下来，觉得天鹅也许想要对刚刚发生的事情说点什么，但是天鹅什么都不说，只是略带笑意地看着她。
好吧，天鹅又来这一套，永远被动地等待被靠近。
于是猫头鹰问他：“你在笑什么呢？”
天鹅有些得意地说：“我在观察你。原来咨询师也是会生气的呀。”
“是呀。你怎么想呢？”
“这样一来，你在我心中倒是变得真实了起来。”猫头鹰听见天鹅这么说，感觉有些开心。巧的是，在被青蛙打扰之前，他们本来正在讨论攻击性，而此刻他们又接上了之前的话题。潜意识真是妙不可言啊。猫头鹰要抓住这个机会，继续和天鹅去讨论他的攻击性。
于是她问天鹅：“我们的咨询被打扰，你觉得生气吗？”
“生气？那倒没有。这不值得我生气。”
“那如果他一直不走呢？”
“我可能会出去看看，帮一下你。”
猫头鹰听到天鹅的反应，真是无奈了。天鹅用情感隔离的防御层层包裹压抑了愤怒，他大概离感受到愤怒还有十万八千里。她也意识到自己对于推动天鹅去感受内在被压抑的愤怒有些操之过急，她提醒自己慢一点，别再问这么多问题了。
他们在沉默中呆了一会儿，天鹅才开始说话：“我又想起了我梦里的机器人，你说它们像*队一样。我体会了一下，确实很像。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压抑了太多的愤怒。不过我现在完全感觉不到。但我觉得你分析得很有道理。”
猫头鹰在心中欣慰地笑了。对于情感隔离这么严重的天鹅来说，这绝对算是个进展。未来的路还有很长，她希望在她的陪伴下，天鹅可以找回他的愤怒。她相信找回愤怒的天鹅，一定是具有创造性的，也一定更有魅力。
闫煜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