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网络热梗的各种统计当中,YYDS永远能跻身前三。作为“永远滴神”的首字母,它是如此频繁地出现在我们的日常生活当中,以表达我们对于某人、某事、某物的赞美与吹捧——“易烊千玺,YYDS!”“中国跳水队,YYDS!”“海盐奶盖茶,YYDS!”
当然,我们应该钦佩发明这个语汇的人,这一对汉语拼音的创造性使用,试图以直白、戏谑、简练而近乎密码的形式表达自己宛如滔滔江水的崇拜之情。然而它的风靡却可堪反思,一方面,它折射出网络环境裹挟下的表达失语,人们逐渐乏力于真挚的表达,转而求诸现成的、未经思考的语汇;另一方面,更折射出某种本质上的价值真空,信仰的缺位导致神祇遍地,一切都可以即刻封神,但也可以在下一秒钟被拉下神坛。在万物皆可神化的背后,是一片虚无。
对于YYDS,倘若尼采生活在我们的时代,恐怕会微笑着递上一把锤子。毕竟,他是那个宣告“上帝死了!”的人——现代西方哲学史上最关键、最具摧毁性的一个命题。
德国哲学家尼采(-)并非一位挥舞着铁锤捣毁神庙的巨人。恰恰相反,现实生活中的他,不过是一个存在感稀薄的小个子男人,衣着寒酸,饮食简淡,斯文而谦和。
尼采从10岁起就饱受家族遗传神经痛的折磨,几近半盲,一生畏光,动辄呕吐。但他却又醉心于强悍的音乐(瓦格纳)、倾倒于激进的女人(莎乐美)、偏执于狂悖的学说(出身于牧师家庭,却宣告上帝之死),生命体验撕裂如斯,他44岁时的精神崩溃似乎并非毫无征兆。
尼采曾是欧洲最年轻的教授,24岁即获聘巴塞尔大学古典语言学教授职位,上流社会对他敞开怀抱,当时最著名的作曲家瓦格纳将他引为知己,然而,当他发现古典语言学无法解决时代的根本症结时,便毅然转向了哲学。随着他34岁那年的一纸辞呈,其箴言式的哲学写作也进入了随后长达十年的井喷期。
与他旺盛的产出形成对照的是,他的著作乏人问津。《悲剧的诞生》是他最畅销的作品,但也只卖出了册。低下的销量除了带来经济上的困顿,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孤独。正是在这个时期,尼采与瓦格纳因观念上的根本分歧而渐行渐远;他视为瑰宝的爱侣和门徒莎乐美则与他的密友一道背叛了他;他笃信宗教的母亲视其为家族之耻;而他的妹妹则嫁给了一名他相当不以为然的反犹主义者。而这一切困顿与孤独,并不使他思想的力度稍减。
年,在《快乐的科学》中,尼采借一位疯人之口首次宣告了上帝的死讯:“上帝死了!永远死了!是咱们把他杀死的!”
此言一出,那个绝对的、超验的神的世界即告崩塌。它迫使人回到尘世,面对其自身的偶然性和有限性,并将不得不在此生此世中去寻获自己全部的个人价值。
出身于牧师家庭的尼采深知,一旦失去了对于上帝信仰,过去两千年来所建立的文明规条也就不再有任何道德权威可言。更为可怕的后果还在于一种普遍的虚无主义——人们将不再相信人生值得一过。
那么,我们要如何克服这种可能的虚无主义呢?
首先,尼采设想了一种至高而卓绝的人——超人,它是相对于“现代人”“善者”“基督徒”和其他虚无主义者的超越性概念。在尼采看来,人只是兽与超人之间的绳索,一座桥梁。如果说人是一条污秽不堪的河流,那么超人就是能涵纳河流而不失其清洁的大海,它是人的终极理想形式。
其次,我们需要重估一切价值。而这一重估的标准,将完全来自人本身,来自“创造的、有意志的、评价着的自我”,也就是说,“超人”将成为一切事物的标准和价值,因为超人正是对生命的永恒推崇。
最后,尼采将超人所具备的那种自我超越的属性推而广之,认为这是所有生命和所有存在的基本特质,植物、动物概莫能外,这便是“权力意志”。世界就仿佛一头力量的巨兽,永远同时处于自我毁灭与自我创生当中。他声称,世界就是权力意志,而不是别的。
就这样,尼采以他那旋风般的哲学,将旧文明的地基扫荡一空。在他所创造的全新起点上,既没有神,也没有先验主体;既没有上帝,也没有不朽的灵*;有的只是权力意志。
作为一名无国籍人士,尼采终生旅居。春天在都灵度过,那里有漫长的城市拱廊街,可供他避开刺眼的阳光进行长时间的散步;夏日去到阿尔卑斯山间一个叫做锡尔斯-玛利亚的小村落。村长宅子的二层有一个小小的房间始终为他保留着;秋天和冬天要去里维埃拉,或者意大利南部那些温暖的地方,否则他会冷得受不了。
年1月3日,尼采在都灵街头崩溃。他伸出双臂护住一匹惨遭鞭笞的老马,痛哭直至瘫倒在地。此后,他一直被他别有用心的妹妹伊丽莎白控制,年在魏玛离世。直到发疯前几个月,他才被世界看见——年4月,北欧最重要的文学评论家勃兰兑斯在哥本哈根大学进行了两场关于尼采的讲座,一切都来得太迟,但迟来的冠冕也是先行者的宿命。
20世纪几乎所有的思想潮流都声称受到尼采的启迪和影响:女性主义、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先锋派、达达主义、后现代主义、结构主义、解构主义,……从这个意义上讲,尼采是当之无愧的YYDS!然而你知道,这四个字母的组合还有另外一重解读——永远单身。
就连这一点,尼采也做到了。
象宝宝和周一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