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京
中国社会对鸮形目鸟类的认识是变化的。从上古的崇拜到西周以后的恶名,再到后世的恐惧,及至今日的“萌宠”,不一而足。
我们经作者同意从《中国鸟类观察》“猫头鹰专辑”中摘编下文,且看猫头鹰曾经如何被赋予“神圣”又转为“邪恶”。
鸮形目鸟类以其昼伏夜出的习性,自新石器时代开始就被视作黑暗夜空的守护,在各地的陶器、玉石器中都有传神的体现。这其中最为著名的当属陕西省华县仰韶文化出土的陶鸮尊(现藏于国家博物馆),几乎同一时期的辽宁省喀左县东山咀红山文化遗址中出土的鸮形绿松石饰件(现藏于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也形神备具,精美异常。
进入青铜时代后,在“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的商朝,鸮类更是上升为民族崇拜的图腾,或主体、或组合、或纹饰等形式广泛出现在卣、尊、觥、斝、鼎等各种青铜器当中。这其中除鼎以外,其余皆为酒器。河南省安阳市妇好墓所出的一对青铜鸮尊,更是以其繁复的阴阳纹饰和独特的造型神韵被河南省博物馆推为镇馆之宝。
鸮之所以受到先民的重视和崇拜,主要还是因为它们拥有似人的面盘、洞悉黑暗的双眼、静谧无声的飞行、主宰夜空的能力,让古人相信通过它们可以看穿生死,与逝去的先祖灵*交流。商代甲骨文中出现的“梦枭鸟”“受枭又(佑)”等文字,都表达了鸮类的出现是战争中的上吉之兆。
风靡千年的鸮形器饰,在西周初期却逐渐式微。前朝纣王之子武庚投降,武王为安抚前朝遗民,将朝歌(今安阳)作为封地留给了武庚。国相姜尚将武王的三个弟弟管叔、蔡叔、霍叔安排到了朝歌周围的三个封地,用以监视武庚。(周武王离世后)在武庚的离间之下,管叔、蔡叔与武庚结盟一同起兵反周,史称“三监之乱”。《诗经·豳风·鸱鸮》中所描述的“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就是以周公口吻借凶猛的鸱鸮来描述这段历史。
叛乱平定之后,商人的最后一股势力就此消亡,受商人崇拜的鸮神文化也随之湮灭。从表面来看,是周人为彻底消除殷商文化遗留所带来的影响,启用凤凰作为族群的象征,逐渐形成了鸮凤对立的文化冲突。而宏观来看,这也是商代以神权治国的理念,逐渐被周代礼乐治国所代替。《礼记》中“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而后礼……周人尊礼尚施,事*敬神而远之”,便是孔子对这种变化的一种记述。
这种内在意象的嬗变直接体现在先秦的诗歌当中。《陈风·泮水》“翩彼飞鸮,集于泮林。食我桑葚,怀我好音”;《鲁颂·墓门》“墓门有梅,有鸮萃止。夫也不良,歌以讯之”。鸮文化的含义经此一变,作为灵鸟庇佑的意象逐渐模糊,主宰黑暗和死亡的意象则被凸显出来。
随着谶纬神学的兴起,将天地万物与人事相关联,因此诞生了慈乌反哺、鸱枭食母这样一系列脱离实际却满足人性的寓言。而随着厚葬制度的盛行,夜能视物、祛除鼠害的鸮被认为能够镇墓辟邪,守卫墓主免受打扰。自汉之后帛画、漆棺、冢当、画像石等墓饰品中便涌现了大量的鸮类形象。
人类对鸮有一定的曲解,唐以前这样的记载只停留在经史典籍当中,到了唐宋之际,诗歌的流行和传唱更是把这种曲解普及到了民间。明清笔记中也不难发现对鸮类的偏见仍在延续。
而鸮受兵家所崇而得的凶猛勇敢之意也同样延续下来,譬如枭勇、枭雄、枭骑等词。创制于战国时期,掷彩决胜的棋戏“六博”也最终以消灭对方的枭而论输赢。
时至今日,人们对鸮已是好感全无。“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等俗谚在民间广为流传。
近年,全球化文化交流日盛,东邻日本和西方国家将鸮类视作机警与智慧的化身,使得猫头鹰成为惹人怜爱的萌禽。但想要扭转千百年来所积累下的成见,以及摈弃迷信野生动物药用的陋习,也非朝夕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