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长大的孩子,认识的鸟无非是麻雀、喜鹊和鸽子。
小时候伯伯喜欢打鸟。某日他带回一只猫头鹰,堂兄弟们兴奋地凑上去,试探着轻轻推搡它,睁着一双大眼但白天视力欠佳的猫头鹰不断退缩着。他还养过一只会骂脏话的乌鸦,关在祖屋大厅门口的笼子里。被它骂过的客人都吃了哑巴亏,因为实在不好与一只鸟对骂。记得这只乌鸦体形小巧,后来我去京都留学见到硕大的乌鸦,着实吓了一跳。查了当地常见鸟雀的资料,得知这种乌鸦叫大嘴乌鸦。
在苏浙游览,高速公路两旁的水田里偶尔会见到白鹭,细脚伶仃地立着,飞起来时像白烟一样轻盈。我也见过傍晚时分几十只白鹭一起停在树梢的景象,苍茫暮色里一团团的白影子让人疑幻疑真。白鹭有种遗世独立的仙气。身披黑白灰衣衫的苍鹭则绅士般优雅,神态相当自负。我在京都鸭川旁的咖啡馆里,近距离地打量过一只河床上的苍鹭,它的帅气让我手边的书很长时间都成了摆设。
最初看到绣眼,是在宋徽宗的《梅花绣眼图》里。瘦劲稀疏的梅枝上立着一只绣眼。小区里有人养绣眼,起先我并没有认出来,主人颇有点得意地让我看它眼睛周围那一圈白色的短羽,我才恍然大悟。把宋徽宗的画册翻出来仔细看,图里的绣眼羽毛看起来是灰褐色的,想必原来也是美丽的灰绿,年深日久褪得只余一片灰,这正是我没把现实里的绣眼认出来的原因。张爱玲曾感慨说:“像我们这样生在都市文化中的人,总是先看见海的图画,后看见海;先读到爱情小说,后知道爱;我们对于生活的体会往往是第二轮的。”这句话再次得到验证。
友人养了一只白文鸟。它的眼睛乌溜溜的,眼睑的周围一圈淡红,仿佛粉色丝线绣上去一般。脚趾也是淡红色,看上去极纤弱,却稳稳地扣着鸟笼里的竹杠子。这只养熟了的小鸟,主人打开笼门,摊开手掌,它便飞过来卧在掌心里,蓬松得像一枚雪白的团子。我盯着它看,它也歪了歪雪白的头颈看看我,让人见之心软。友人告诉我,文鸟的原种其实是灰文鸟,白文鸟是人工培育的变种。
长着*色眼圏和喙的乌鸫也是朋友教我认识的。他们知道我喜欢鸟,便经常发来抓拍的野鸟的照片,江湾湿地羽毛蓝得发亮的翠鸟、森林公园里的红尾鸲,草地上的戴胜。我没有养鸟,但时常都在阳台的瓷碗里撒上一把米喂鸟。时常光临的除了麻雀,还有白头翁和珠颈斑鸠,珠颈斑鸠灰褐的衣衫并不起眼,一圈“珍珠”颈饰却显得格外隆重。某日我在客厅,听得窗外一阵异响,扭头看见一只大鸟落下旋即飞走,看它弯钩似的喙和强健的脚爪,应该是鹰隼之类的猛禽,炯炯有神的眼里似乎有种不屑。可惜它瞬间消失了踪影,我无法确知它的种类。
很久以前读过一本叫《乌鸦太郎》的日语绘本。一个山里的孩子每天独自走很远的路去上学。学校里开大会时,他表演的节目是模仿乌鸦的各种叫声,清晨高飞的、*昏归巢的,有欢叫也有悲啼。我喜欢这个故事和这位沉默的少年。他认得山野里的鸟儿,了解它们的习性,分辨它们的悲欢并用心记录下来。这样与大自然相处的方式,对久居城市的我来说是一种梦想。(戴蓉)